第(1/3)页 孔克昫精神矍铄,他比当代文宣王孔弘绪大了七辈儿。 他带来的都是孔家各房长辈。 多是希字辈的老人,比孔弘绪大了六辈儿。 孔克昫六人入宫。 进了乾清宫,叩拜十分认真,遵循礼法叩拜,礼节漫长冗杂。 朱祁钰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有事说事!” “陛下,礼不可废!”孔克昫年愈八十,循规蹈矩。 朱祁钰阴沉着脸,任由他继续行礼。 朕像你似的,闲的天天遛鸟遛弯? 朕有这功夫,不去处置奏章?跟你在这扯闲篇儿? “礼的确不可废,但朕的话,你就可以不听了吗?”朱祁钰语气愈发阴冷。 孔克昫浑身一颤,这才想起来,入京的目的。 “晚生有罪!”孔克昫停止行礼。 “说事!”朱祁钰不耐烦。 提及孔氏被强迁,孔克昫眼中流出泪水:“陛下,我家苦啊!” 然后就哭,哭个不停。 朱祁钰就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。 却还是忍着道:“朕知道,在盖州委屈尔等了,等辽宁平定后,就重建四平城,委屈不了多久的。” “陛下啊!” “一点生活上的难题,我孔家人不在乎。” “圣人曾云:士而怀居,不足以为士矣。” “但辽东,乃蛮夷人居住之地,民风粗鄙,不知进学。” “尤其那盖州守备焦胜,心里没有圣人,对我孔氏族子苛待至极。” “我圣人门楣,不和他计较。” 孔克昫颠倒黑白:“可晚生却还要入京告状,主要原因是,那焦胜、焦谦、施艽三人,打着我孔家的名头,和漠北诸族做铁器走私!” 朱祁钰瞳孔微缩。 安坐的胡濙,却想通了,皇帝手里的把柄,是走私啊! “走私?”朱祁钰讶然。 没错。 曹义能封爵,靠的并不是战功,而是他给皇帝送上来的小本本。 关于孔家走私内幕,曹义怀疑走私的背后是李贤。 朱祁钰也认为是李贤,在给孔家撑腰。 “请圣上阅览!”孔克昫递上一本奏章。 朱祁钰看了一眼。 却和曹义呈上来的,完全相反。 孔克昫说,焦胜等人打着孔家的旗号,和漠北走私铁器,从山东走私了一批铁锅。 他怀疑喀喇沁部,就是因为和焦胜等分赃不均,才引兵攻打辽东的。 曹义却说,孛来亲口供述,是孔家引喀喇沁部攻打辽东的,到了孔克昫嘴里,变成了分赃不均。 孔家是会祸水东引的。 “伱是怎么知道的?”朱祁钰把奏章递给冯孝,冯孝则呈给胡濙。 “回陛下。” 孔克昫苦笑道:“晚生对被安置在盖州,确实不满意,所以天天上书陛下诉苦。” “但陛下让孔家做什么,吾等绝不敢有二话。” 这话也他自己都不信。 看他入京路上,四处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,就知道,此行的目的,是返回山东。 孔克昫道:“而这个时候,竟有鞑靼人来盖州联络孔家。” “您是知道的,文宣王年龄小无法理政,孔氏是由几个长老组成长老院,共同决策。” “这鞑靼使者刚登门孔府,便被焦胜给带走了。” “当时晚生便开始怀疑。” “一来二去的,经过连番探查,在城禁之时,终于知道这个惊天秘密!” 孔克昫恭敬地跪在地上:“所以,晚生抗旨入京,就是想揭露焦胜、焦谦、施艽的真面目!” 他义正严词。 可他入京的路上,四处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。 还说孔家被迫安置盖州,有十几个人因水土不服死亡,又有人被当地百姓用石头打死,被兵卒欺负死的,比比皆是。 如今,孔家上万人,却挤在狭窄的盖州,一人只住一间房子,一顿才四个菜,连仆人丫鬟都不如。 对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,盖州卫视若未见,还指使百姓用石头砸孔家人,流血事件时常发生。 中枢对此不闻不问,云云。 反正就是孔家处境十分凄惨,若老祖宗睁开眼睛,一定会流出泪水。 不然怎么会引起士林群情激奋呢? “告御状,也是这事?”朱祁钰又问。 “回陛下,晚生没有官职,无法面君,只能任由士林发酵,去通政司告御状,求陛下垂青!”孔克昫处处为皇帝着想。 你不能面君,却能天天给朕上奏章,可笑不? 告御状,是想用天下士林的嘴,逼着朕把私.通外敌的锅,扣在焦胜三将的头上。 施艽为国战死! 你却连个死人都不顾! 朱祁钰给冯孝使个眼色,让冯孝把曹义上的密奏,给胡濙看看。 胡濙直呼好家伙。 朱祁钰咬了咬牙:“此事朕自会调查,朕听说你们在盖州,和当地百姓闹得很不愉快?” “回陛下,那些无知百姓,粗鄙不堪,竟然拿石头砸吾等!”提及此事,孔克昫就怒不可遏。 朱祁钰却抬起眼皮子:“你家就没半点错处吗?” “吾家乃圣人之后,一心教化万民,自然不会和此等劣民一般见识。”孔克昫优越感十足。 朱祁钰眼眸阴了阴:“可朕却听说,你家强占百姓宅子。” “导致那家百姓刚出生的婴孩夭折。” “所以才找你家理论,结果被你家家丁打死。” “有这事吗?” 焦胜给孔家安置的地方,是半个盖州。 但孔家上下,住不了这破县城,又嫌弃百姓屋舍残破逼仄,一个人才住一间房子,何等拥挤? 所以就干脆,把整个盖州的百姓驱赶出去。 驱赶过程中,有一家百姓,女人刚生了孩子,孩子不能见风,被他家强制丢出屋舍,婴孩夭折。 女人家去找孔家理论,结果全家被打死。 “陛下,此事绝对是谣言!”孔克昫死也不承认。 朱祁钰压着火:“焦胜禀报,你家有些纨绔子弟,騒.扰百姓家良善女儿,导致投井自杀两个,四个被虐死,可有此事?” “回陛下,吾家乃圣人之家,此事绝对是污蔑!” 孔克昫疾声道:“一定是那焦胜,知道晚生察觉到了他的秘密,故意栽赃陷害给我家呢!” 又绕回来了。 朱祁钰已经一忍再忍了。 孔家仅住在盖州不到一个月,就闹出了十几条人命,这才是视人命如草芥啊。 “走私了一千口锅。” 朱祁钰沉吟问道:“孔克昫,那你搞没搞清楚,一千口铁锅,出自哪呢?” “回陛下,出自山东。” “半年前,焦谦从坐船去过山东公干。” “所以晚生推断,就是在那个时候采购的。”孔克昫早有应答。 “那你知不知道,一千口铁锅,需要多少铁呢?”朱祁钰又问。 孔克昫还真知道。 一口二尺铁锅,需要十二斤生铁铸成! 一千口,就是一万二千斤铁! 这就出现了漏洞了。 焦胜三将,去哪采购这么多铁啊? 如今市面上卖得好的是广锅、潞锅、淮锅、无锡锅等等。 盖因这些地方,都产铁。 山东产铁吗? 孔克昫蠕了蠕唇,意识到了什么! 皇帝是怎么知道是一千口铁锅呢? 喀喇沁部不是被全歼了吗? 脑袋都被筑成京观了,他出京的时候,亲眼看到了的! 可皇帝不但知道孔家在盖州犯下的事,还知道铁锅的数量,还知道铁锅是从山东来的? 山东正在被犁清,孔家的势力衰减,会不会露出消息出来? 孔克昫暗叫不妙,立刻想办法找补。 “陛下,此事也只是晚生怀疑。”孔克昫立刻退了一步。 “怀疑?区区怀疑,就能抗旨不遵喽?”朱祁钰可不管他退让不退让。 既然辽东平定了,外患一去,朕也该清理一些老鼠了。 尤其这只老鼠,太遭人恨! 本来,他拿了孔家那么多东西,挺不好意思的,想网开一面,杀几个人就算了。 但孔家人实在不要脸! 把朕当软柿子捏?那朕就让你们断了手! “求陛下恕罪!” 孔克昫反倒不解释了。 说得越多越错。 匍匐在地请罪。 朱祁钰冷笑两声,看向胡濙:“老太傅,您怎么看?” “大明律严令,走私十斤铁,便是死刑!” 胡濙跪在地上:“老臣请陛下严查!” 孔克昫脸色一变。 胡濙乃大明朝定海神针,皇帝极为倚重他,这样的重臣,怎么能当皇帝的走狗呢? 睁开眼睛看看,我姓孔! “晚生也认为该查个水落石出!”孔克昫附和道。 “查,自然要查的。” 朱祁钰胸有成竹,换个话题,问他:“孔家对辽宁可还满意?” 当然不满意了。 孔克昫却没法说,之前把话说死了。 他本以为,用走私案邀功,然后趁机提出来,孔家返回山东。 结果,他认为自己天衣无缝,却不知道自己处处是漏洞,这智商,难怪孔家衰落至斯呢。 “怎么不说话了?” 朱祁钰看向孔家其他人:“孔希塬,你说。” 孔希塬比孔克昫小了一辈,那也是孔家的老祖宗。 “回陛下,老臣不敢说。” “说!”朱祁钰不想兜圈子。 孔希塬道:“回禀陛下,孔家想回祖地照料祖祠,请陛下成全!” 才是孔家冒死入京的目的。 不然,入京的路上,怎么会散播皇帝苛待孔家的谣言呢? 正因为散播谣言,等着士林发酵,孔克昫六人入京速度才慢了一些,这恰恰给了朱祁钰辗转腾挪的机会。 “为什么?”朱祁钰明知故问。 “陛下,孔家的根儿在曲阜,离开了曲阜,我孔家便是无根之萍,如何立足呀?” 孔希塬哭泣道:“人们都讲落叶归根,我们都不想做异乡鬼啊。” “那王爵不要了?”朱祁钰问。 “求陛下收回王爵,我孔氏后人,能封公爵,已经是祖先遗泽了,吾等不敢浪费先祖遗泽!” 孔希塬豁出去了。 他是偏支,选他来说这番话,就是当成了弃子。 一旦皇帝发怒,死的也只是他一个人而已。 若做成了,他就是家族功臣。 “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,那朕的脸往哪搁呢?” 朱祁钰手肘拄着案几,喝问:“山东、辽宁,大费周章几个月,你现在说一句想回家,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?” “朕已经下了中旨,封你们一脉一王一侯,现在你们说不要,就不要了?” “你们在打朕的脸吗?” “是不是!” 朱祁钰忽然爆吼。 孔家六个人匍匐在地。 “那些文人戳朕的脊梁骨,骂朕刻薄孔家!” 朱祁钰慢慢走过来,喝问:“你们说,朕刻薄过你家吗?” “没、没有!”孔希塬赶紧摇头。 “那你们入京,告什么御状!”朱祁钰暴怒。 “晚生等是检举罪臣……”孔克昫立刻道。 啪! 朱祁钰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:“亏你说得出口!” 孔克昫被打蒙了。 完全没想到,皇帝会对他动手。 他根本就不知道,他的靠山李贤,皇帝也不是没揍过,你们算个屁啊。 “谁是罪臣?” “看看!” 朱祁钰把奏章丢在地上:“睁大你的狗眼看看,这是孛来亲口供述的!” “还想蒙朕?” “朕是信你,还是信辽东军啊?” 孔克昫翻开奏章,脑袋轰的一声炸开。 署名曹义。 供述人是孛来,字迹清楚,还有孛来的血手印。 “污蔑,陛下,这是污蔑啊!” 孔克昫赶紧匍匐在地,颤颤巍巍道:“陛下,那焦胜、焦谦、施艽,都是曹义手下将领!” “还有,京中尚有焦礼和施聚,那都是曹义的心腹爱将啊!” “曹义为他们遮掩罪状,乃顺理成章!” “晚生不服,这是污蔑之词!” 孔克昫早就防这一手呢。 靠这本奏章,扳不倒他。 “上万斤铁,你说朕能不能查出来源头?” “又是从山东运到辽宁,难道就没一点漏洞?” 朱祁钰冷冷问:“朕没查,是给你们孔家面子。” “孔克昫,别给脸不要脸!” “晚生无愧于天地,孔家无愧于苍生!”孔克昫坚持道。 孔克昫是咬定了,皇帝查不出来。 起码今天查不出来。 这就是他的底气。 不然没法吃人血馒头。 可是,他们却忘了,密奏到达京师的速度,是比他们入京快得多的。 “不见棺材不落泪!” “朕本想给你们脸,你们却自己不要脸!” 朱祁钰从案上找出一本奏章出来,举起来:“孔克昫,今日,朕就将你五马分尸!” 啪! 奏章砸在孔克昫的脸上。 这是林聪上的奏章。 朱祁钰收到辽东奏报后,就下旨令林聪调查这批铁器的源头。 林聪是亲自清理孔家的,已经和孔家结了死仇。 自然想一心扳倒孔家,对孔家事极为上心,很快查到了这批生铁的源头,连铁匠铺都被查封了,证据确凿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