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成国公府。 朱仪不在京中,做主的是朱仪的弟弟,朱佶,和成国公世子朱辅。 “邢国公大驾光临,蔽府蓬荜生辉。” 朱佶也在京营里谋职。 但其醉心诗画,对武事并不十分精通。 他喜欢找几个清谈客,在勾栏瓦舍里谈诗论画,不愿意和一群浑身散发臭味的丘八在一起。 于谦拱手见礼,坐在客位上,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 因为成国公府上太热情了。 朱佶不停巴结,和于谦谈论诗词。 朱辅亲自奉茶伺候。 连老成国公朱勇的夫人平阴夫人王氏,和朱仪的夫人成国夫人胡氏,全都陪同,举家欢迎。 “今日奉天殿上,陛下震怒,尔等可知?”于谦放下茶杯,正色问。 朱辅低下头。 他在宫中做侍卫,自然听到点风声。 皇帝重提土木堡,要追责战败将军。 “邢国公,家夫已经去世多年了,难道还要搅扰他的安宁吗?”平阴夫人开口。 “太夫人严重了,收回世券而已,何来搅扰逝者安宁?”于谦和颜悦色。 太夫人却道:“不瞒邢国公,老身家中的世券,放在祠堂里,不年不节的,擅开祠堂,会惊扰先人的英灵,对先人不敬。” 于谦碰个软钉子:“那太夫人的意思是?” “老身会亲自入宫,向太后、陛下禀明情况,等年底开宗祠时,自然将世券双手奉上。” 这老太太很有心计。 皇帝做事三板斧,只要第一板斧没劈出去,后面自然没劲了。 等拖到了年底,皇帝没有说辞,如何收回成国公府的世券? 她还有一层心思,英国公府倒台是必然的,邢国公肯定会顶替成为大明第一国公,她家成国公想继续做第二国公府。 世券当然不能交上去,他家得罪了皇帝,一旦收回世券,皇帝还会赐下来吗? 于谦眯着眼睛,缓缓道:“太夫人。” “圣旨已下,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” “您也不是市井愚妇,胡搅蛮缠是没用的。” 太夫人脸色一变,于谦这话说得太难听了,把她比作市井愚妇。 你于谦已经不是清贵文臣了,和我们一样,都是茅坑里的石头! 摆什么臭架子? “何况,本首辅亲自来。” “乃是陛下眷顾尔等,格外优容。” “若让都知监的太监来,可就不是本首辅这么好说话了。” 啪嚓。 于谦手指拨动一下茶杯,茶杯摔在地上,四分五裂。 意思是,都知监下场,你家人就会像这茶杯一样,全都得死。 “你!”太夫人站起来,指着于谦。 于谦可不在乎她。 “您邢国公非要搅扰先夫英灵吗?” “一点颜面都不顾?” 太夫人怒不可遏:“哪怕老身这七旬老太,也没有这个面子?” 成国公府绝不能丢了世券! 皇帝本就厌恶朱仪,要不是有胡濙护着,朱仪早就被削爵论罪了。 一旦收回世券,朱仪还能拿回来吗? 皇帝会赐吗? 没了世券的成国公府,算个什么? “太夫人跟本首辅卖面子吗?” 于谦倏地笑了:“景泰元年,本首辅就曾上书陛下,言道:朱勇损兵折将,有罪于国,应当削掉爵位,推平墓碑,载入史册,永受骂名!” “今天!” “本首辅还是那句话!” “朱勇配当平阴王吗?” “配吗?” 于谦忽然厉吼:“尔等扪心自问,他配吗?” 太夫人身体一软,跌坐在椅子上。 傻傻地看着于谦,他要揭开勋臣的游戏规则吗? 所谓功绩,无非是吹捧出来的。 初代成国公朱能,真就那么神吗? 不就是花花轿子众人抬。 伱吹吹我,我吹吹你,商业互吹,混个更高的爵位,遗泽子孙。 勋爵就是这种规则! 文官不是吗? 哪有那么多治世之臣? 为什么朝朝都有所谓的旷世奇才,不就是商业互吹吹出来的嘛! 你于谦厉害! 但不代表你儿子于冕也厉害! 你不需要别人吹捧,难道于冕不需要吗?你的子孙不需要吗? 再说了! 你于谦真不需要吗? 你立下再大的功绩,若没人吹捧,你就是名将? 呵呵,古往今来,多少真正的名将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,就是因为没人吹捧! 你于谦今日得罪了旧勋贵! 明日,就会有新勋贵,有样学样,开始对你的后人!对你的功绩提出质疑! 这世上谁才是真的干净呢?谁能扛得住诋毁呢? 到时候,你于谦又算什么! “于谦,你真要把路走绝了吗?”太夫人眸中怒气隐现,却还在勉力压制。 于谦站起来,朝着太夫人一礼:“本首辅不想提及往事,但有些事,这里过不去。”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 “当初,陛下新君登基,为了稳定朝局。” “没有追究朱勇的过错!” “但不代表他没错!” “今日陛下追责土木堡之战,收回战败者的世券,尔等应该清楚,已经法外开恩了!” “若依本首辅之进言!” “应该收回朱勇一切封赏,推平墓碑,让他背负千古骂名!” “土木堡之败,他要承担大责任!” 于谦爆喝,旋即语气一缓:“但陛下心存善念,今日收回世券,明日靠着朱仪的战功,自然便能重得世券。” “这是小惩大诫,是陛下的恩典!” “若太夫人一意孤行,非要入宫搅扰圣母皇太后的安宁。” “届时天家震怒,本首辅可护不住你朱家。” 于谦拂袖而去。 “国公慢走!” 朱佶赶紧追出去:“国公见怪,老母亲心怀先父,所以不忍开宗祠。搅扰先父的安宁,绝不是忤逆圣旨,请国公莫怪。” 于谦回眸,目光森寒:“拿来!” “这……” 朱佶还想说和。 但于谦受不了糖衣炮弹,干脆摆出冷硬的态度。 皇帝推他出来,就是得罪人的。 他要是和颜悦色,皇帝胸中的邪火往哪发? “本首辅不想再说第二遍!” “请国公给下官一点时间……” 朱佶话没说完,于谦掉头就走。 朱佶直接懵了,于谦就这么刚,当初大功归来,可没少怼皇帝。 他连皇帝都敢怼,区区没落的成国公府,算什么? 朱佶赶紧追上于谦,跪伏在地:“国公啊,开宗祠是需要时间的,求求国公给成国公府留一点颜面吧!” “本首辅何时没给你家颜面?”于谦面冷心硬。 这时,朱仪妻子胡氏过来,盈盈行礼,啜泣道:“拜见邢国公。” “家夫成国公尚在广西,不在京师,家里没个主心骨。” “就算开宗祠,也要招来家中各房,大家坐下来共同商量。” “需要漫长时间的,但妾身家中绝无忤逆圣旨之意。” “还请国公看在家父的面上,给成国公府一点时间,世券必然交上来。” 胡氏搬出胡濙来。 还是拖字诀? “成国夫人,老太傅也不敢忤逆圣旨!” 于谦谁的面子也不给,冷冷道:“本官来索要世券,乃陛下钦命。” “此乃圣旨,忤逆者诛族之大罪!” “尔等该心知肚明。” “既然尔等不给,那就等都知监来要吧。” “届时陛下震怒,收回去的可不止世券了。” 胡氏脸色微变,还想辩解。 “成国夫人,成国公在广西的战绩,可让陛下十分不满啊。” 于谦堵上她的嘴:“倘若因为区区世券,让陛下数罪并罚,这成国公府,怕是不知道有几人能活。” 朱辅哭丧着脸。 最倒霉的是他,他应该继任成国公爵位的,结果皇帝收回世券,他怎么办? “邢国公莫恼,下官这就去取,去取!”朱佶没办法了。 相反,世券被收回,最无所谓的是他。 反正爵位世袭,也轮不到他头上。 兄长朱仪不在家,家里做主的只能是他了。 “请邢国公入堂少待。”朱佶请于谦回堂内歇息。 而太夫人正在跳脚。 皇帝凭什么就收回世券啊,世券是两代国公用命博出来的,凭什么要收回去啊! “邢国公,做事非要这么绝吗?”太夫人胸中这口恶气咽不下去。 于谦施施然坐下,众人诽他、谤他、辱他、骂他那又如何,他永远都是于谦。 没有回答。 “你也是勋贵!” “今天能收回我成国公府的世券,明日也能收回你邢国公府的世券。” “我家两代国公,为大明披肝沥胆,死于任上。” “第三代国公,仍在前方热血拼杀。” “难道还不够吗?” “您也是打仗的,应该知道,这天下哪来的什么常胜将军,谁都有错的时候,都有战败的时候。” “难道就连一条活路都不给留吗?” 太夫人会错意了,以为皇帝要彻底挖了成国公府的根子。 毕竟成国公府特殊。 是军中的山头之二,朱仪又反复横跳,惹得皇帝厌恶。 所以太夫人想多了。 于谦慢慢看向她,慢慢站起来。 太夫人拄着拐杖站起来,怡然不惧于谦的目光。 “太夫人在诽谤君上吗?” “别给老身扣帽子!” 太夫人厉喝:“老身早就想追随平阴王而去了,有什么可怕的?” “太夫人不怕,您的儿孙不怕吗?” 于谦后退一步,躬身行礼:“您是长辈,虽然朱勇有罪,但毕竟被追封为平阴王,本首辅便不再评价他。” “本首辅也不是嚼舌头根子的人。” “就全当没听到。” “太夫人有情绪,在所难免。” “但本首辅要提醒太夫人一句,朱仪在广西,那仗打得十分丢人,还不如他爹呢。” “陛下已经震怒,虽未下旨申斥,那也是看在先几代成国公为国效忠的份上。” 于谦淡淡道:“若太夫人一意孤行,惹得宫中震怒,收回的可就不止世券了。” 太夫人脸色微变:“邢国公莫要吓唬老身,老身见得多了,不是吓大的!” “先收回世券,再论罪处责,哼,我成国公府何辜?” 太夫人抿了抿嘴,死盯着于谦:“邢国公,你就没考虑过,有一天,你的子孙也会重蹈成国公府的覆辙?” “怎样?” “一张世券罢了!” “收回去,便再打回来便是!” “难道让后人,永远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吗?” “那种废物,有存在的必要吗?” 于谦语气凌厉,目光逼视:“若我于谦有那样的子孙,便不是我于谦的子孙!” “哼!” “如今,陛下正是重用人才的时候。” “若你成国公府有能力,大可以凭战功拿回世券,再封几个侯爵都没问题!” “可你们有吗?” “只有弱者,才会在失败面前,痛哭流涕,怨天尤人。” “陛下雄才伟略,壮志在胸,麾下不需要弱者,只需要强者,更不需要失败者。” 被于谦嘲讽。 太夫人用拐杖使劲敲地,嘭嘭直响:“强者?我成国公府何尝没有?” “先父初代成国公(朱能),靖难时,取北平、夺蓟州,真定大战时救太宗皇帝于绝境!” “袭取大宁,郑村坝之战,力挫李景隆!” “攻破广昌、蔚州、大同,东昌之战力挫盛庸,二救太宗皇帝,背着太宗皇帝,冲出重围!” “二败平安,破彰德、定州、衡水!连战连胜!” “灵璧之战中生擒平安,淮河之战击败盛庸,护拥太宗皇帝入南京,稳定帝位!” “成国公何其英雄?” “于谦,你敢说,初代成国公不是英雄吗?” 太夫人气疯了。 作为朱家人,她对公公朱能的功绩,如数家珍,这是成国公府中的荣耀。 不许任何人质疑! “于谦,你回答老身!”太夫人死死盯着于谦。 “是!” 朱能的战绩,无可指摘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