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不如死-《民国江湖二十年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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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!”
    “咱们仨,都是辽阳长大的孩子,你是大小姐,我跟小道都是烂命一条。你凭什么就觉得,你得一直当你的大小姐?我都这样了,也没怨过,你怨什么?还有他们这些小靠扇的,真要细说,谁比谁惨多少?”
    赵灵春如鲠在喉,一时语塞。
    胡小妍却接着说:“退一步讲,你们何家的长风镖局就干净了?你爹何力山,跟辽阳城贼窝里的瓢把子称兄道弟,你爷何新培,跟绿林山头的胡子拜把结交,说来说去,不也是为了你们自家生意么!跟贼头、胡子合伙演戏,坑东家的钱,你们家少干了?你要恨就恨,可你们何家死了,也别怨天尤人!”
    “不许你说我爹!”赵灵春挣扎道,“有能耐,你、你就干脆把我杀了!”
    “好啊!”
    胡小妍应声从怀里掏出手枪,老爹和小道都交过她怎么用,却还从未拿活人试过。
    “咔哒”一声,打开保险,只消稍微动动手指,就是一条人命。
    慷慨赴死,引刀成一快,那是戏台上的说辞,试问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?
    天底下,有多少人,活得猪狗不如,不也照样咬咬牙,就那么活下去了,像牲口一样活下去了。
    直至亲眼见到那黑漆漆的枪口,求生的本能立刻盖过豪横的意志。
    赵灵春瞬间骨软筋麻,“噗通”一声,跪倒在地,连声求饶:“嫂子,我错了,别杀我,别杀我!我、我自己回去,我自己回去,马上就回去!”
    胡小妍冷哼一下,却也并没有为难她,只是任她在众人的一片嘲笑声中,仓皇逃窜,最终钻进了地窖里面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夜里,铁盆装的饭食被摆在土台阶上。
    “哎!过来吃饭!”小北风冲黑暗的角落里喊了一声,“磨蹭啥呢!快点儿的啊!”
    赵灵春战战兢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,低头看向那瘪曲变形的铁盆,里面的吃食浑浊不堪,简直像是一盆洗碗水。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赵灵春皱起眉头,满脸写着“嫌弃”二字。
    “吃剩的白菜豆腐汤,里面还有两块馒头。诶?你这是什么表情?”小北风不满道,“咋?你还挑上了?我小时候,满大街要饭,要是能吃上这么一顿,那都赶上过年了,你还嫌弃上了,真是给脸不要脸!”
    赵灵春的肚子“咕噜噜”直叫,却仍摇头说:“我不吃了,你拿回去吧。”
    “你爱吃不吃!大嫂说了,你不吃也行,反正这盆东西就在这放着,你什么时候吃了,才有下一顿饭,超过三天,就硬塞你嘴里去!”
    说完,小北风便转身上了台阶,盖上挡板,扣上挂锁,压上砖石。
    第二天清早,小北风过去检查,铁盆里仍然满满登登。
    他也不说什么,只管关上地窖。
    第三天清早,小北风再过去检查,铁盆里的食物仍然没有减少。
    第四天清早,众人正准备杀进去,强塞硬灌的时候,惊讶地发现,铁盆空了。
    小北风连忙兴高采烈地冲进东屋通报:“大嫂,那窑姐儿吃了!”
    胡小妍的心绪并未因此受到任何影响,只是随口应了一声,淡淡地说:“把挡板上的挂锁撤了。”
    “啊?那她要是跑了可咋整啊?”
    “撤了。”胡小妍重复道。
    小北风点了点头:“噢,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起初,赵灵春并未察觉到地窖挡板上的挂锁已经撤了。
    她越来越虚弱,无论精神还是肉体。
    很多时候,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睡觉,还是在清醒。
    直到有一天,赵灵春梦到了过去在“会芳里”的生活,漂亮的窗幔、精巧的首饰、可口的饭菜……
    这些曾经把她拉入深渊的东西,如今却又成了让她奋起,试图爬出泥淖的念想。
    她抹黑爬到土台阶旁边,就像第一次那样,躬身蹲在上面,低下头,用肩膀撑住挡板,双脚蹬地,试图为自己掀开一线生机。
    如此尝试了半天,挡板依然纹丝未动,连她自己都开始摇头苦笑起来。
    徒劳!
    可是,就在行将放弃的时候,赵灵春竟又忽然感到有一股清冽的寒风拂过脖颈。
    她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——有希望!
    凭借这一股奔头,赵灵春似乎又重新来了气力,当即紧要牙关,根本顾不得浑身刺痛,只是卯足了劲儿向上顶。
    “嘎吱嘎吱……”
    挡板的缝隙越来越大,双手双脚因濒临力竭而抖得厉害。
    “咕噜噜……”
    头顶上的大石头应声滚落,地窖的挡板顿时飘轻!
    赵灵春从地底里钻出来,仰面无声,看向夜空中的弦月,呼出一口热腾腾的哈气。
    来不及喘息,眼瞅着四下无人,她便扒着雪地,爬出地窖,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。
    原本想要翻墙逃走,可身上已没有余力,于是便只好小声绕过房屋,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,立马拔腿冲向宅院门口。
    小心推开半尺缝隙,赵灵春不忘回身查看动静,整个人因过度亢奋而颤颤发抖。
    正准备侧身逃出生天的时候,大门外忽然幽幽地响起一声——“灵春儿,干嘛去?”
    赵灵春心里咯噔一下,慌忙后退两步。
    大门猛然开启,却见胡小妍端坐在木轮椅上,僵硬着一张脸,身后照例站着小花、四风口和七八个半大的小靠扇,单手拄着哨棒,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,将门口堵得严丝合缝。
    “你们……你们……”赵灵春浑身冰冷,磕磕巴巴。
    十七八的小小子,最爱嘴贱捉弄人,当下便冲她嘲笑道:“哈哈哈哈哈!你上当啦!”
    赵灵春惊声尖叫,转身要跑,耳畔顿时“呼”的一阵恶风。
    “咚!”
    哨棒斜劈在背上,竟好像抽在了棉被上,只有一声闷响。
    赵灵春立马四肢紧绷,反弓起上身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粗着脖子,干张嘴,却没有声音——这是真打疼了。
    可是,身后没爹没娘,哪有一个心疼她的?
    这边的苦痛还没咽进肚里,那边便又打将下来。
    赵灵春哭了,嚎啕大哭,在那棍棒底下,连眼睛也睁不开,只管抱头鼠窜。
    这帮小靠扇的,下手也是没轻没重,都争着抢着在大嫂面前显身逞能。
    可细看之下,他们又绝不是乱打,端的是有备而来,就像那牧民赶羊似的,把赵灵春往后院的地窖里赶。
    等那赵灵春重新钻进地窖,那几个人便不约而同地一齐停手,拄着哨棒站在入口处,呵呵讪笑着俯视她的惶恐。
    如此守了一夜,众人才终于关上地窖,压上砖石。
    最吊诡的是,当地窖大门关上的时候,赵灵春竟长舒了一口气,觉得自己总算安全了。
    接下来,一连十数天,胡小妍三番五次诱赵灵春上钩,或是让人扮成巡防营的士兵,谎称王延宗派人来救他,或是故意留个破绽,让她误以为自己能奋起反抗。
    而这一切,都只是为了消磨她的棱角。
    每一次,赵灵春都免不了被一顿毒打。
    可是,每一次,当她重新回到地窖里以后,大家便不再打她。
    胡小妍对这一切都轻车熟路,因为这正是她过去的生活。
    她亲自为赵灵春编织圈套,再亲自设下诱饵,最后亲自下场捕捉。
    赵灵春每次挨过毒打,胡小妍还要亲自给她上药,问她疼不疼、悔不悔、怨不怨。
    这一切凶狠而又温柔的矛盾行径,让赵灵春愈发恍惚,恩怨、爱恨的界限,竟也如清醒与睡梦之间的界限一般,渐渐模糊起来。
    当她第一次惊觉,自己竟似乎隐隐期待着胡小妍能亲自给她上药的时候,她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病态。
    这是一个过程。
    其间的长短,因人而异。少则几个月,多则三五年,也许更长,但有一点可以肯定——凡人者,皆可以驯化。
    失去双腿,对胡小妍而言,当然是不幸;可又恰恰因为没有双腿,不便逃生,反倒保留了些许希望的余烬,并在遇到江小道以后,重新燃烧起来。
    最近的一次,赵灵春因逃跑而被打折了一条腿。
    带着满身的尘土,重新爬进地窖的时候,她下意识地给自己关上出口的挡板。
    从那时起,胡小妍便吩咐小靠扇,让他们挪开压板的砖石,为防意外,又派人两两一组,轮班值夜看守。
    可是,怪就怪在,自从那晚以后,赵灵春就再也没有主动推开过地窖大门。
    小靠扇的在佩服胡小妍的手段同时,也由此而愈发畏惧大嫂,就像钟遇山等人愈发畏惧江小道一样。
    江、胡二人,内外表里,俱已成型。
    正可谓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!
    赵灵春行将崩溃——这只是时间问题。
    胡小妍亲自为她规范了一个崭新的世界。
    在这个世界里——希望即是圈套,地窖才能安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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